基希讷乌

从阿尼到亚美尼亚一个没有国家的首都与一场

发布时间:2020/11/16 12:54:54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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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篇轻松的文章,但我希望你能读完它,至少篇幅并不太长。

我知道你们也许并不希望在休闲的时光里碰触太过沉重的话题,但旅途中并不总有阳光花香、善良的人与美好的相遇;旅途中的许多风景是建筑在忧愁悲哀、流离失所和腥风血雨之上的,当地人对你绽放的笑容常常隐藏着难以言说的苦痛。

鲁迅先生写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那么,让我们开始吧,去注视并记住这场血的悲剧。

废墟

从卡尔斯到阿尼是一段昏昏欲睡的路程。40多公里的道路穿过了许多荒凉的村庄,夏日的风从起伏的草原上吹拂而过,晴朗的天空中只有浅淡的丝绒般的云,阳光强烈得耀眼,低矮的房屋下面站着零星几个人,眯着眼看着我们经过。

卡尔斯到阿尼的道路边满是牛羊

若不是车辆被伊朗拒绝入境,我们只能再次途经土耳其去往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土耳其东北部的城市卡尔斯本不会出现我们这次的路线上。这是一座“由整齐的街道、大块的路石、共和国时期种的枣树和梧桐树构成”的“忧伤的城市”。

土耳其城市卡尔斯

引号里的字句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家帕慕克在小说《雪》中为卡尔斯(Kars)写的,在土耳其语中“kar”就是雪的意思。亚美尼亚、奥斯曼帝国、沙皇俄国和土耳其的国父阿塔图尔克先后在卡尔斯留下统治痕迹,从这里往东距离亚美尼亚不过40多公里,边境上最有名的景点就是仿佛历史的幽灵般漂浮在草原上的废墟阿尼(Ani)。

亚美尼亚古都阿尼

公元年,亚美尼亚巴格拉提德王国将首都从卡尔斯迁至阿尼,一直到年,阿尼都是亚美尼亚的首都。丝绸之路曾从此经过,带来了盛极一时的繁华与众多的人口,那时候的阿尼甚至可与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比肩。

破损的城墙与堡垒

拜占庭于11世纪中期占领了阿尼,征服了亚美尼亚,之后来自波斯的塞尔柱人、格鲁吉亚王国、当地的库尔德人都曾先后治理这一区域。从如今阿尼遗址里的教堂、清真寺、浴室、塞尔柱宫殿、火神庙,便可窥见这段动荡的历史。

布满荒原的遗迹

但盛极必衰是不可逃避的历史规律。13世纪,蒙古铁骑向西席卷亚欧大陆,占领了阿尼,大部分建筑被毁,城市从此一蹶不振。随着地震、战乱、丝路的改道,阿尼更加衰败,最终化作这片草原上广阔浩大、倾塌破败的废墟。

荒草丛生的道路与教堂

旷野中一片寂静,零星的游客从还勉力支撑的巨大城门中踏进荒原,便很快四散进遍地毁弃的遗迹之中,不见了踪影。原野上似乎就剩我们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肆意生长的野草丛中踏过,沿着前人踩出的狭窄小道,毫无目标地钻进一个个废墟,在仰头看见精美壁画的那一霎那,惊讶地意识到这曾经是一座恢弘的教堂。

圣格里高利教堂勉强支撑的外立面

但圣格里高利教堂(ChurchofStGregory)的穹顶早已坍塌,天光从巨大的洞照射进来,几个土耳其游客站在祭坛旁边拍照,孩子甜美的笑容让她看起来仿佛悬浮在圣光中的天使。然后,这些并不信仰基督教的土耳其人离开了,剩下我们两个来自更遥远的东方、不信教的旅行者坐在黑暗处,听风从洞中吹进来的声音,还有飞鸟在洞里洞外盘旋,绕了一个又一个圈。

空荡荡的穹顶

从教堂空荡荡的窗洞向外眺望,铺满了整个荒原的废墟向着远处延伸,直至一片峡谷高处。峡谷中流淌着一条河流,河这边是古老的亚美尼亚首都,河对岸就是如今的亚美尼亚国土,一座被毁的桥梁遗迹在河两岸依然清晰可见——这道不算太深的峡谷、这条安静的界河、这座被毁的桥,从地理与政治意义上隔开了两者。

土耳其与亚美尼亚边境的峡谷与河流

边境

虽然本文的题目叫做“从阿尼到亚美尼亚”,但实际上从阿尼根本不能去往亚美尼亚。曾经做过亚美尼亚首都的卡尔斯和阿尼,如今都是土耳其的领土。而亚美尼亚和土耳其之间的边境早已关闭多年,若按照中国传统说书人的说法,两者可谓“血海深仇”。

阿尼的城门上插着土耳其的国旗

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亚美尼亚人漫长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传说中的大洪水时期。根据《圣经》记载,大洪水退去之后,诺亚的方舟停在亚拉腊山(MountArarat)上,而亚美尼亚人的祖先就是诺亚的后代。

草丛淹没的遗址

但神圣的亚拉腊山下并不是一片安宁的土地,漫长而激烈的历史风云席卷过外高加索群山,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大帝国——波斯帝国、马其顿帝国、罗马帝国、帕提亚帝国(中国古称安息)在这欧亚相交的十字路口来回驰骋,亚美尼亚在依附、独立、分裂、覆灭之间艰难挣扎。

倾塌的教堂

公元年,亚美尼亚将基督教定为国教,成为了全世界第一个单一宗教国家。此时的亚美尼亚西部沦为罗马的保护国,东部则臣属于波斯人的安息帝国。亚美尼亚人单独组成了基督教的一个教会——亚美尼亚教会。

教堂内的废墟

从公元四世纪至今的多年间,在波斯人、奥斯曼人、阿拉伯人的包围之中,亚美尼亚对基督教的信仰异常坚定,无论帝国的主人如何胁迫,始终未曾改信伊斯兰教。这或许是他们在长久的动荡不安中,唯一能够不被同化、保存自我的方法。

断柱上的亚美尼亚十字架雕刻

17世纪末,亚美尼亚完全分为东西两部分,分别被伊朗和土耳其瓜分。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内,作为基督教徒的亚美尼亚人被视作二等公民,饱受欺辱。到年间,两次俄伊战争以后,原被伊朗占领的东亚美尼亚被并入俄罗斯,亚美尼亚人只能在俄、土两个大国的夹缝中生存。

保存和修复较好的教堂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不久,奥斯曼土耳其几乎完败于俄罗斯,他们将败因归咎于亚美尼亚人,指责亚美尼亚人主动协助俄国人,导致了奥斯曼帝国的失败。20世纪第一场种族灭绝的大屠杀——“亚美尼亚大屠杀”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

教堂的拱顶

屠杀

人们熟知犹太人的遭遇,却少有听闻亚美尼亚人的悲剧。在抵达阿尼之前,我们在伊朗的伊斯法罕了解到这一场似乎要被遗忘的悲剧——年至年,奥斯曼土耳其对境内的亚美尼亚人进行了大屠杀,夺去了到万亚美尼亚人的生命。

界河上的断桥

在宗教保守的伊斯法罕,却有一个叫做焦勒法(Jolfa)的亚美尼亚区。17世纪,伊朗将北部的亚美尼亚人迁至此处,并许诺他们拥有宗教自由。这片区域离市中心有些距离,矗立着始建于年的旺克大教堂(VankCathedral)。

伊朗的旺克大教堂

教堂内外的装饰都融合了伊斯兰艺术常见的瓷砖艺术和设计,但金碧辉煌的内部壁画依然展现出了亚美尼亚人坚定的基督教信仰,色彩鲜艳的耶稣、圣徒、天使环绕在天顶与四壁,仿佛创造出一个华丽灿烂的天堂。

旺克大教堂的壁画

但教堂附属的博物馆却展现了地狱般的景象。许多遭到迫害和被杀死的亚美尼亚的黑白照片在此呈现,解说词里写道:每年的4月24日,全世界的亚美尼亚人都将纪念这场大屠杀,缅怀其受难者。

受难者照片

一战爆发不久,亚美尼亚建立了处于俄国军队编制下的民族解放组织,意图利用俄国军队的帮助脱离土耳其人的统治,建立独立的民族国家。年初,奥斯曼土耳其逐步清除军队里的亚美尼亚人,发配他们去做苦力,直到劳累而死;4月中旬,土耳其凡城省长以征兵为理由杀害亚美尼亚人,双方爆发武装冲突,之后亚美尼亚临时政府在凡城(Van)建立。

遗址里同时拥有清真寺和教堂

这一事件让正在与俄罗斯的战争中的奥斯曼土耳其十分不安,政府指责亚美尼亚人勾结外部势力,时任内政部长塔拉特帕夏说,“必须从肉体上消灭亚美尼亚这个种族”。

4月24日傍晚,伊斯坦布尔的几百名亚美尼亚知识分子和显要人物被逮捕,其中许多人被处决,这一天后来成为了“亚美尼亚大屠杀纪念日”。5月底,土耳其下令将全部亚美尼亚族裔“押运”到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沙漠地带,遭受流放的亚美尼亚人达万之多,亚美尼亚人所有“遗留”的货物及财产则归政府所有。

草原里满地都是废墟

大量亚美尼亚人因疾病、饥渴死去,还有许多则被军队组织的屠宰营残忍杀害。妇女被卖到土耳其人家里成为奴役,婴儿被活活摔死,稍大一些的孩子被毒死,幸存者则被送进可怕的集中营。奥斯曼土耳其沿着幼发拉底河修建了25个集中营,拷打、枪毙、强奸、虐待是每天的日常,70万人在这些集中营之间转移,遍野横尸。

摇摇欲坠的教堂遗迹

年8月,《纽约时报》复述一份来自伊斯坦布尔的信件抄本,“流徙者的尸体遍布道路及幼发拉底河,那些侥幸生还的人也是注定死路一条,这是一个灭绝全部亚美尼亚人的计划”。

教堂与边境

年4月,这些集中营终于一个个被“清扫”干净。在旧照片里,孩子们的尸体、妇女赤裸的身躯占满了画面,焖罐车里的密密麻麻的男子露出绝望的眼神。然而,那时的欧洲深陷于一战的泥潭,无暇顾及亚美尼亚人的命运,直到年巴黎和会,土耳其的行为才受到国际谴责。年,塔拉特帕夏被一名幸存的亚美尼亚人刺杀。一战后,在新一轮的土耳其民族主义运动中,亚美尼亚人又有大量惨遭杀害。

遗址的一些区域如今仍是禁区

20多年后,当纳粹德国准备入侵波兰,希特勒对他的军事顾问们说到:“现在还有谁会谈起亚美尼亚人的灭绝?”随后的人类悲剧,我们早已熟悉。

对着边境拍摄的土耳其游客

从到,年过去了,目前有20多个国家官方承认这是一场种族屠杀。年,联合国将此事件定性为“种族灭绝”。但土耳其政府一直拒绝承认种族屠杀的定性,他们宣称这是叛乱引发的冲突,双方都处于种族动乱时期,互有伤亡。土耳其作家帕慕克因为承认屠杀的发生,还曾一度面临牢狱之灾。

承认亚美尼亚大屠杀的国家

神山

在阿尼荒芜的原野中,最大、最宏伟的建筑是大教堂(Cathedral)的遗迹。在穆斯林占领阿尼期间,它曾被改为清真寺,后来基督徒又夺回此地。如今的大教堂穹顶已经倒塌了好几个世纪,内部也跟其他建筑一样,一片残垣断壁。

大教堂

从大教堂向外眺望,一边是清真寺的遗迹,高耸的宣礼塔在草原上沉默无声;另一边是那道峡谷和断桥。土耳其游客在峡谷这边迎接着风吹去夏日的溽热,峡谷那边却人烟全无。

城堡与清真寺的遗迹

我们从大教堂走到峡谷边缘,手机的信号突然就变成了亚美尼亚电信商,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发来了“欢迎来到亚美尼亚”的短信。我们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不知道该为失去了古都的亚美尼亚感到悲伤,还是该和现实一起嘲讽如今身在敌国的阿尼。

峡谷与断桥成为了永远无法跨越的边境

现在亚美尼亚的首都是距离阿尼80多公里的埃里温(Yerevan),城外的山坡上建有一处肃穆的种族大屠杀纪念馆(TsitsernakaberdArmenianGenocideMemorialComplex)。巨大的灰色水泥柱向内收缩,围成了一个圆形,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光从水泥柱的缝隙照进去,映着中心一丛熊熊燃烧的长明火。

种族大屠杀纪念馆

一位头发雪白、黑色衣裙的老妇人正在安静地清扫火焰周边的地面,她缓慢地将人们敬献的花束一枝枝拾起,有序地摆放在火焰旁边。

长明火旁整理鲜花的老妇人

从“坟墓”外向远方眺望,天际线上浮现出一座白雪皑皑的雄壮山脉,这就是亚拉腊山。亚美尼亚人一直视停靠过诺亚方舟的亚拉腊山为国家的精神象征,如今埃里温以西半小时车程的埃奇米亚津大教堂的博物馆中还收藏有一块据说属于诺亚方舟的碎片——被精细的雕刻、珍贵的宝石围绕,木片本身反而不起眼了。

传说中的诺亚方舟的碎片

年,苏联与土耳其签订《卡尔斯条约》,把亚拉腊山划给后者。在失去了大量亚美尼亚人生命、曾经的古都之后,亚美尼亚再一次失去了信仰与国家的象征。如今,一座没有国家的首都与一个没有神山的国家隔河相望,除了手机信号与叽叽喳喳的飞鸟,没有什么能直接跨过两国的边境。

从亚美尼亚边境望见云雾中的亚拉腊山

从阿尼先回到卡尔斯,再朝东北方向进入格鲁吉亚,然后一路往南才能抵达亚美尼亚,原本一座桥的距离要绕出五六百公里。在这个如今面积远不及曾经的国家旅行时,我们多次在亚美尼亚与土耳其的边境处望见亚拉腊山,最方便的观景点是埃里温市中心的大阶梯。

埃里温市中心的大阶梯

埃里温是一座规划整齐、繁花盛放、笑容灿烂的城市,带着迷人的夏日风情。这处高大的楼梯是城市最著名的地标之一,装饰着许多充满活力的艺术品,年轻的亚美尼亚人在日暮的光线中约会、亲吻。

眺望远方的雪山

而走到阶梯的高处,朝远方眺望,亚拉腊山便会浮现,顶峰的积雪正在那个有血海深仇的邻国上空闪耀。自传说中的大洪水后,这座停靠过诺亚方舟的神山下,鲜血与泪水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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